— 境列 —

李沫蹲坐在门前青石板上的时候腿间多了个透明塑料制的小盒子,那盒子质量不太好,微微捏用力些就会向下凹陷、发出 “咔哒咔哒”的声响,里面装了条只有小拇指第一个指节大小的金鱼——那条鼓着眼睛、满面痴呆相的金鱼是他趴在玻璃缸前执意说着“我想要”,奶奶拗不过他和花店店主一个劲儿的鼓动才买来的。

买菜用的小塑料袋装了点儿水就把金鱼拎回家,他擦干净了家人从县城里带回来的饼干盒——是上个月买来的,奶奶一直搁在衣柜顶,直到快过期了才催促他吃完——把金鱼装到里面,宝贝似的抱着。

下了学他就一直蹲在石板上,直到太阳低沉进山谷,奶奶喊他回来吃饭才起身进屋,只留下两个湿乎乎的屁股印子等着消散。

你该和同龄小孩一起去田地里玩玩,而不是天天看着这条鱼发呆。奶奶望着他,混浊发黄的眼珠映不出他的影子。

他支支吾吾两声就低下头开始扒饭。青菜叶上的枯黄和虫洞没有摘净,他移开目光吞咽下去——他多次提出要帮奶奶做饭,都被以会耽误他的时间而拒绝了。

这位年迈的老人从喉咙深处膏出一口叹息,再没说出些什么。

上课时老师教他们写爸爸妈妈,他望着纸上粗糙的纤维纹路用铅笔描摹,指尖拓过四字词语——反而那辈人的名字相比来说更熟悉一些,邮寄来的挂号信上总是写着——他很久没有叫出过这些词,声带都已经遗忘了颤抖的频率。

金鱼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吗?

他这样问的时候奶奶沉默了。那是这位要强女性七十多年来第一次妥协。

你该去地里玩玩。她这样说。

于是李沫去了钟楼,那是村子里最高的建筑,他俯身向下看的时候风会摇晃着手臂上前拥抱,李沫的脑子充血、耳鸣像个醉酒的人,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照在他的脸上,耳软骨是透明的橙色,可以看见血脉涌进身躯。迎着光看,金鱼也是透明的,无休无倦鼓着腮和眼。你会累吗?你想自己的家人吗?他询问。金鱼只是开合着嘴,回答他的是气泡浮上水面再破裂。

多年前的记忆在梦境中卷土重来,他回想起那些本该淡却在记忆中的事,襁褓中的婴儿啼哭不已,疲倦的年轻面庞俯身向他微笑,低吟着不成调子的摇篮曲——一位年轻母亲的临时创作。河边浣衣女人用袖口搽干溅到脸上的水,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擦了脸,然后从那瘦弱的脖颈处迸发出一连串笑声。

醒来的时候他又将这些音像都遗忘了。

李沫盯着那漂浮着空瓶和塑料袋的水面看了许久——那在多年前就已被污染的河水边早已没了洗衣妇的踪迹——然后郑重将金鱼连着水倒了下去。晚归时他将瓶子搁置在桌面上,奶奶追问他金鱼的去处。

他说,语气轻巧得像在捏一只柔软的填充玩偶。

我把它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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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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