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境列 —

[billdip]Lux et Veritas/光明与真理

美国假日文稿解禁放出


嘈杂的音乐声撕扯我的耳朵,在我的耳室里横冲直撞,我偏些头便可以看见某个不算年轻的吧台调酒师一遍遍用干白布擦拭早就一尘不染的啤酒杯,我知道那只是个幌子,他的听觉中枢试图屏蔽噪音,朝我们的方向蠢蠢欲动,我询问身旁的男士这是否要紧,后者摇头说任他听去吧。一刻钟后我们走出酒吧,身后有人和那个调酒师说话并拍了他的肩膀,我知道这个可怜人的灵魂再也回不来了。

 

我仍记得那是一个凛冽的春日——我穿着薄得可怜的短袖T恤行走于街上,满街的绿色,我是他们中唯一的异类——确切来说,是我将升入大学那一年的三月圣帕特里克节当日,节日气息被微冷的春风持胁着闯入小镇人民的生活,并巧妙绕过我们一家人居住的小木屋。
诸位,我是因赌气摔门而出的,事实证明这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做法,也请我的各位读者不要模仿,千万,不要。

请允许我解释当天的情况:那天清晨我同斯坦叔公吵架了,原因倒是出奇的一致——圣帕特里克节。我们以骗人为长并赖以为生的叔公试图使我们戴上仿制翡翠国的绿色眼镜以达到欺骗自我的目的。我坚决不同意让这副粗制滥造的铁丝及玻璃制品架到我的鼻梁上。

“你这是妄想!”我说。

“不要反抗,你要做叔公听话的好孩子,Aha,现在把眼镜戴上!这样我们不用花一分钱就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变成绿色了!”他挥舞着那副被涂成绿色的眼镜对我大喊大叫,我怀疑只要他的手臂移动速度再快一些,那眼镜几欲断掉的右腿便会准确无误扎到距离门边三英尺的那块地板上,“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点子,因为这是你们伟大叔公的想法!我不但要把眼镜卖给全小镇的人,我还要为我的想法申请专利!”

我与他相峙不下并愤然离开了小屋,当我回头看这个木质建筑时,他就像是一个棕色的StanlyPines一样,对我咆哮。我气急败坏踢了斯坦老头子低价收购的载货福特一脚,鸣笛报警声高叫起来,我捂着耳朵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然后我就行走在街上了,怒虫上脑的我忘记携带那件相对暖和的羽绒马甲——怒火看来可真不是个好东西,至少现在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圣帕特里克节!我长叹一声,在街角拐进一家名为Scientist的酒吧。节日唯一的好处就是未成年人可以名正言顺出入这种娱乐场所,只要乖乖的不惹事,没有警察会无聊到放下手头的节日计划来陪你玩Hide and Seek的游戏。不过诸君,虽然我是这方面的理论行家,实践时却是个矮子,当我在吧台找地方坐下时一定表现出了十足的傻劲儿,因为那个男人没过半晌便来到了我的边上。

“不管这位可爱的客人点了什么,都为他换成热牛奶。”穿着白色研究服的礼帽男士打了个响指后开口。我环顾四周发现我们是唯二仍穿着其他颜色衣物的人。

即使明白他是好意,但我对他发了火,我站起身来——虽然这样比他坐在高脚凳上还要矮一些——在酒馆狭小的木梁柱包围之下对这个试图予我关心的陌生人大喊大叫,现在提起我说不上是懊恼或者别的什么情感,或许我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我让他别来管我的事,我是一个成年人了,可以选择自己希望的东西,不需要别人的强制要求。

“孩子,咱们没必要这样吵闹,也许你也可以来一杯冰镇啤酒,我只是担心你会不会感到寒冷——你可以喝冰镇的,只要你愿意,那甚至不是我的肠胃。”他待我喊完之后问我,“你很有趣,但是似乎你有一些烦心事,是离家出走吗?”

“也许算是吧。”我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对不起,先生,但现在我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那我不妨就说说自己。”于是这个话多的白大褂绅士扯了一下内里的黄色衬衫领子,自顾自开口絮叨个不停,“我是一个研究员William Cipher,你愿意的话不妨叫我Bill,我刚来芝加哥加入一个研究项目,来酒吧是因为我想要喝一杯白兰地,不穿绿色是因为我认为在美国过圣帕特里克节是一种很奇怪的行为。”说到这儿他耸了耸肩,“还有就是,他们说我穿绿色看起来像是一片叶子。我的小伙计,这就是目前我的全部动机了,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帮上你点儿什么,人人都喜欢助人为乐。”

我的上帝,这个怪人确实很能说,我想了一下他穿绿色的样子,明明是一个身材颀长的哺乳类动物却与植株叶片相当神似,这不禁使我笑出声来。看见我笑话他他也不过是呲牙表示不屑。(“我可不是什么莱戈勒斯。”我听见他似乎是这么嘟囔了一句。)

“我为我的无礼道歉,Bill,但要知道并不是人人都喜欢出手相助,至少我的叔公就不会。”我将酒保推给我的、不知道是以何种染料染成绿色的热牛奶挪到一旁,“他以欺骗和捉弄为乐趣,当地有名的骗子,我猜你也一定认识他,Stanly Pines。”

“Well,听起来你对你的叔公很有意见,我的小松树,我不认识他,但我认识Pines家的小男孩Mason,或许我还可以叫那个相对亲切的名字Dipper,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我呆愣了一刻钟,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却一条也没有抓住,有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这是我叔公派来劝我回家的说客,复而转念想起我的叔公根本不会像这般将我放在心上,说到底我只不过是他的智能杂物修理工罢了。他不需要什么亲人,一个商人的所需物就是不花钱雇来的员工——我并不相信自己孪生姐姐的说辞,在她这个乐天派代表人物的眼中我那位叔公则是个脾气别扭、但十分关爱家人的大小孩。

于是我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回答的语调充斥着惊奇与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感:“相信自己,我年轻的朋友,你很有名,我正要去问你愿不愿意加入我的研究项目——这真是个美妙的巧合不是吗——它不太远,如你所见,就在芝加哥本地,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为你安排一间不算廉价的小公寓。”我告诉他自己也刚巧在陪伴姐姐和去麻省理工上大学之间苦恼抉择。

这个礼帽绅士把帽子拽下来向我致敬,就好像那顶帽子是长在他身上的一样。这个动作才让我发觉他的装束很奇怪并起了疑心——这个男人也许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是个科学家,或许他是一个包打听之类的骗子惯犯也说不定。

“松树(瞧,他擅自就给我起了个外号。),我们能为你提供比麻省理工大学更好的教育资源,说真的,你不想亲手实验体会全宇宙的奥秘吗?”他将帽子放在膝盖上,搓了两下戴着黑手套的双手,“当然你可以选择,让你的姐姐失望或者放弃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我就在这儿呢,孩子!你真的不想要看看吗?”

“我并不相信会有什么教育资源会比麻省理工为我提供的更好,Bill。”我试探。

“得了吧,那儿都是比我更加奇怪的自大狂、半夜攀爬雕塑的达尔文进化论实践失败者!”他皱起鼻子,“他们无法同我们相提并论!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伙计,但我不妨破例提前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实验室!这儿我定规则,放轻松!”
他的自大让我想要发笑,或许他有此种目中无人的资本,但这种嘲讽傲慢的语气放在现实生活中就使他仿佛是从小孩子爱看的迪士尼动画中走出的反派配角。我大笑起来,心中的忧虑烦躁和着寒冷一扫而空。

“不要笑话我,好好听着!”他似乎对我漫不经心态度很是恼火,Bill把玩着他的黑色高帽,不停旋转着整理帽檐——看上去像是生了帽檐整齐强迫症——如果真的有这种病的话,“我们是共济会内的科学组织。接下来你可以发问了,我愿意回答任何合理的问题。”说完最后一句他做了个藏手礼(我看见象征着高贵身份的戒指就戴在他的手上),紧接着把帽子扣回头顶。

共济会!我的朋友,如果你对梵蒂冈教会和神秘宗教学有所了解,你一定会或多或少涉及到他们的范畴,或者如若你看过丹•布朗那本畅销小说——说实在的,我把这位作者的书都买了个遍,在某段时间甚至可以说是痴迷异常——的话也一定会印象深刻。那个神秘组织从不吝啬在众人面前展露身形。

我的一切无知和怯懦在全视之眼前无处遁形,我似乎是在瞬间就将面上的侃笑褪下换成惊讶无措,上亿个人类未解之题就堵在我的喉咙里想要奔涌而出,却又因为瓶颈效应无一逃离颚部的控制。

“请原谅,Mr.Cipher,之前我不是有意冒犯。”我磕磕绊绊才从嘴里吐出这么几句话,“但若能成为共济会的会员,我真是不胜荣幸。”为了彻底打除疑虑并赢得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斗胆提出前去实验室观看一番,他欣然应允。我在懒苏珊的酒吧记录册上留下自己的去向信息后便同Bill坐着他的小甲壳虫离去了。

我从贴了反窥视玻璃纸的车窗向外望去,绿色啤酒喷泉和醉酒闹事的无赖逐渐变成微缩剧场里的木偶戏,沉下地平线,我能明白,不久后这种生活将一去不返了。

我在实验室欣赏过那些精密而昂贵的实验仪器后已经是黄昏将结,他派司机送我回小屋,并告诉我可以等到与家人商议完毕再告诉他最终抉择,我坚定说自己可以全权处理这件事,请他务必要给我这个机会。

“如果你坚持这样想的话,孩子,和我握个手吧。”他伸出手来,手心向下。我伸过去握了他的。
一张身份卡落在了我的手心里,金属给我沉甸甸的满足感。

“不负您的厚望,Mr.Cipher。”我如是回答,他摆摆手说工作时间从早上七点开始并让我还是叫他Bill就好。

回到小屋时已经入夜了,我穿过无人且黑着灯的客厅上到阁楼,Mabel——我亲爱的双胞胎姐姐——仍坐在床边等待我回来,也许她是这家里最关心我的人了。

“Bro!”她一见我推开房门便大叫着扑上来,我经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重量和她一同倒在房间外的地毯上,“我等了你一天,你去哪儿了?如果你还在生叔公的气我为他道歉,你知道他的脑子早就被钱洗过一遍了!”

“不是这个,sis。”我揉着后脑摔痛的地方和她说,“我不去麻省理工了。”她刚刚站稳要拉我起来,听见这话突然松了手去捂嘴,于是我的背部又同地板来了一次猛烈撞击。

“Mabel!”我大声叫起来,她慌忙伸出手来补救,“——不,这回我自己来。”

她有些慌张地询问是否是因为她的原因我要放弃大好前程,我似乎看出一丝隐藏的惊喜,她的眼睛又亮又湿润。我对她说有这一方面的原因,并讲述了自己同Bill Cipher的相遇经历,我的姐姐尖叫着拥抱我,仿佛得到绝佳机会的不是我而是她——如果高中开了尖叫学这门课的话,我相信她定会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

“神秘双胞胎总是能神秘解决一切问题!”她滔滔不绝讲起自己的未来规划,直到我从她手中扯下自己的袖子并将她按到床上。

“别说了,Mabel,不说了。”我上了自己的床,把被子蒙过头,“晚安。”

隔着棉花和纤维织物我听见她似乎是又自顾自说了好一阵才向我道了晚安,典型的Mabel作风。我迷迷糊糊中不知什么时候便睡着了,两个月以来的第一个好觉,一夜无梦。

清晨六点一刻,黑暗的雾霭还未散尽,我便乘坐短途公交去了研究所,那个纯白色的建筑物——听Bill说它分为地上三层和地下二层——在半山腰,从车站下车还需二十分钟左右的步行路程,我登上平台,再次看见它全貌的时候,似乎就看见了我得到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世界科学奖的未来。

我走近身份识别器,用颤抖的手将刻有自己姓名的门卡贴近识别区,当它发出认证成功的“嘀”声时,我被巨大的幸福浪潮冲击几欲晕厥。吕刻俄斯之门近在我的面前。我跨进门廊,我的腿仿佛已经不是我的了。

Bill站在走廊里迎接我,并夸赞我有早起的好习惯,他将我领至我的个人实验室。

“好孩子,从今天起我是你的导师。”他对我说,“当我教会你某些知识后,你的毕业论文就是,帮实验室建造一个机器,当然,我会辅佐你完成。在此之后,你便会通过共济会的仪式成为内部会员!松树,你想要的应有尽有!”

我毕恭毕敬回答他自己会努力学习,并询问自己是否可以取得什么学术凭证或者任何可以证明我学术水平的东西,他回答我说AXOLOTL研究所会提供给我一切我需要的材料,或者说能在AXOLOTL研究所任职本身就是一种能力证明。

“axolotl有什么特殊意义?”

“墨西哥蝾螈,我以为你知道。”

“是的,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把它作为了研究所的名字?”

“没有为什么。”他将研究台上的遗留物一并扫进回收桶里,试剂瓶破裂,药水混合升起烟雾,“我从来做事不计原因,不计后果。重要的是保持大脑活力,而不是占用内存去想没用的事。还有什么问题?没有的话我们就要进入知识殿堂了。学习真理,孩子,真理比什么都重要。”

我心中仍有困惑,但也只让它留在心里。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我如是想,并忽略了实验室中略有些古怪的气味儿一心扑进真理之海中。

Mr.Cipher是个好教授,他向我传授自己的理念和计算方式,里面有一些甚至比国际公认最简洁的方法计算更迅速,他的理论和设想更是精妙无比世间仅有,我在笔记纸上不停抄写着,有一种混合着激情和觉醒之感的冲动从指尖一直涌进心室。

我称赞他是阿波罗、赫莱尔本沙哈尔和福波斯或是别的什么神灵。“光明之子!”我搓动双手,“您一定是受到了所有神明的祝福!”但他只是嗤笑着对我说圣经里没有这些人,要是他被某个神明保佑,那也一定只会是路西法。

我发觉这其中逻辑模糊并深含蕴意,但出于礼貌,我并未再说话。阅览秘闻录之类的书籍时总会发现,兄弟会成员或多或少有些奇怪的癖好。

傍晚回到家中时我仍想着他对于某个至今的无解谜题的猜想,甚至在饭桌上又养成了咬汤匙的习惯。迅速解决掉晚餐后我对他们说自己还有课题要做就上了楼。斯坦叔公在我身后大声咂嘴,把汤匙和碗底敲得叮当作响。

“Dipper……”我的姐姐的声音充满担忧。

“我很好,我只是觉得时间紧迫。”我没回头,径直上了楼梯,“不用担心。 ”

“他一直都这样,想要把自己变成一个书呆子万事通。”我叔公扬起一向低沉的语调,Mabel想要讲个笑话掩盖他的声音,未果。

我干脆选择屏蔽并遗忘。


腕表上的指针嘀嗒奔跑,嘲笑我的速度无法超越时间宝宝,我心烦意乱,手下一连打错了好几个数字。

“你看起来不太好,松树。”我的导师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连续工作使你的大脑不堪负重,或许你需要休息一下。来一杯醒脑茶?我自创的东西,就是把所有我能找到的茶叶放在一起,只倒一点水,那种苦味儿足以让死人复活!”

我分神了,指尖一颤又按错一个键,我恼火地敲打删除:“我很好,我只是需要列一个清单然后从头开始,不用担心,在天黑之前我会把结果算出来的。顺便说一句,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想问,这个研究所真的没有其他人?工作量巨大——当然,我不是抱怨。”

我随意找了个话题来放松心情,他回答道低级研究员无权入此,而他的前任助手罹患癌症去世,符合标准的新人只有我一个。我对此表示遗憾,Bill却轻描淡写说无法继续为研究所工作确是一大损失。

他的观点令我震惊,我相信这在我的语气中也深有体现:“你不想让他死掉居然是为了这该死的工作?多可惜,及时检测的话他甚至可以再为你多工作二十年!”

或许我表现得过于偏激,他的黄色虹膜中部泛出红色怒意,过了好一阵才恢复常态。Bill说这不过是他语言表述出了问题,请求我不要在意。

一瞬间的尴尬,我们心照不宣,开始寻找让彼此下去的台阶。

“我们不必要如此麻烦,你知道吗?也许我们实验室应该给你配一台更好的计算机,人工智能的那种。”Bill把他的帽子扣在我头上——不知道是否和这相关,我觉得大脑一瞬间清明了不少。

我对他说如果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并顺带感谢了近期研究所为我做出的种种改善,他说不必如此客气,毕竟以后还需要我做出贡献,现在的需求满足都是应该的。

他朝我咧开嘴笑,我这才发现他的牙齿都是鲨鱼牙一样的锯齿状,即刻我脑中冒出的想法是:上帝,他可以毫不费力把人的颈动脉咬断。紧接着我摇摇头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赶走。

Bill对我说下周开始便要共同建造一个研究项目的原型机,并邀请我参与其中。

“绝好的机会,你将在科学界一举成名!失败也不会有任何损失,答应吧,孩子,时间不等人!”他伸出手以示邀请。实验仪器嗡鸣着,我和导师之间静悄悄。

这让我想起了相遇,他询问我是否同意加入研究所,并趁着握手的功夫将身份卡放进我手里,转眼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了,时间匆匆,又一个圣帕特里克节!也许这是一个好兆头,我为自己失神的片刻道了歉,并握住他的手。

“聪明人!”

这次他没有再给我任何东西。

人生总是在不断变化中进行,船可能顺风驶离岸边,又被纤绳拉扯无法飘洋过海。踌躇满志,停滞不前,这就是相对的落后,谦虚谨慎一点未必不好但也不能过了头。

我是说,这一切都实在难以预料。


“呃,Bill,你的眼睛怎么了?”

当我这么询问的时候他翻动了下自己的右眼罩,动作太快以至于我什么都没看清他就恢复了眼罩位置。他对我笑笑说自己在实验室不小心弄伤了眼睛,医生建议不要见光所以带上眼罩,这个理由极其正当,我未再过问,愈发忙碌的研究工作也使我感知外界环境的能力愈发低下。某天我在晚餐时期愣神思考算式列法,我的姐姐控诉我回家越来越晚并真正开始像一个彻底的书呆子,她抱怨了好一阵,而直到她停下后又过了一刻钟我才想起发问,“抱歉,Mabel,你刚才说什么?”,她当即摔碗走人,这一顿饭吃的相当不愉快并直接导致了仍弥漫至今的尴尬气氛。

虽然我后来我为自己的举动道了歉,但我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多说也只是她对我一个不经心举动的扩大思考致使了无理取闹,时间不该被浪费在无聊的认错与和解上,Bill对我说我们所做的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台利用稳定虫洞的大型传输仪——你也可以将它看作一个时间机器什么的。

我曾询问他,为什么人们对你做出的巨大努力视而不见,但总是纠结于一些毫无意义的琐事,他回答我说这是因为普通人的眼界一般都没有这样高,他们只有在很长时间之后才会发现伟大人物的重要贡献——很多时候这些大人物还会是他们长久以来的抨击对象,Bill举起右手食指给我举了一个例子,哥白尼。

我对Mabel说了导师的观点,她却说这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努力工作所进行的必要思想灌输。相驳却似乎又同样在理的观点让我不知所措,长时间的思考使我的大脑迫切需要休歇,随着实验原型机逐渐成型,我的身体机能也要怠工了。
Bill扯下我嘴里的衬衫强制我去他的私人办公区休息,他把我按进沙发靠垫里。我听不大清明他说了写什么,有蜜蜂在我的颅骨下跳八字舞。

我仍在想着些什么,以至于全然失眠,事实上却又脑中一片空白。实验室与私人办公区只有一片玻璃之隔,我望过去能看见William Cipher忙碌的身影,我盯着他的后背,白色棉布薄极了,透出内里的黄色衬衫,下摆似乎还映出些橙色纹路。驳论挣脱乱麻于我的脑子中再度跳跃,我恍然发现不知何时Bill已经同我的孪生姐姐有相当的地位。

仔细想来这一切都透着怪诞。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捏进掌心,展开后留下四道深浅不一的暗红细纹。疼痛令我的思考清晰了不少。

导师仍忙碌在他应在的位置,突然他回过头,四目相对,我朝他展出一个急促而尴尬的笑容,他皱起眉,用口型警告我快些休息。我把头扭正,挪动靠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盯着天花板试图快速进入睡眠状态。

我在头顶的纯色暗花墙纸上发现了一块圆斑,它不易被注意,但发现后便让人惊奇究竟是何行为才能使污渍迸溅在如此位置。我眯起眼睛观察了好一阵,模糊意识到它的边缘色是相较墙纸更暗沉一些的红色,中部几乎透明的黄使它几乎和墙纸融为一体。

天花板上的斑点。

我想起弗吉尼亚伍尔芙的作品,我瞪着那块边缘不算光滑圆斑,在周围又看出来几点如蝇蚁大小的污点,和一个纯粹的文学家或是普通人不同,我饶有兴趣甚至开始思考污渍迸溅的速度及轨迹。

那似乎是血。

当清楚意识到这点时我皱起眉,戏谑被恐慌的浪潮席卷、击打复而淹没。

听着,这不能说明什么,这也有可能只是你神经过敏。我右手掐了大腿一把。说服力不足,我为自己寻找更多证据,来证实这不过是我睡眠不足引起神经紧张和暂时性被迫害妄想。

沙发上的花纹此时看上去也像是未清理干净血渍的边缘,布满红色利齿的嘴一直开裂到耳根。

William Cipher看上去不如电影中所演的杀人凶手那般邪恶,他最多也不过是一个有很多怪癖的绅士学者,对科学怀着异样的热情——说实在的,就是这点才将我们引至同路——如果非要让我在当下做出裁决,我选择相信被告人无辜,天花板上只不过是果酱一类的东西,或者这只不过是圣帕特里克节精灵的恶作剧,惩罚我们对这个神圣节日呲之以鼻的态度。

我欲意去找导师问个明白,但起身后在墙边所见之物瞬间便让我不必再抱有疑惑。

墙角处微景观鱼缸里的热带鱼翻白了肚皮,身躯被缸中本不该存在的杂物压制住紧贴玻璃,大部分血液已经融于水,底部是血液沉淀后的暗红色物质,光照作用下将水反映成梦幻般的粉红色,部分颜色还残留在被随意塞放的衣物上,透过白大褂能还原当时的飞溅轨迹。布料中露出的部分尸身皮肤泛出暗黑,我想起长时间放置在温暖环境中霉变的猪肉,这几乎让我将胃里仅存的那点儿可怜的午饭都吐出来。

天花板上的血斑。

我感觉到双手在身侧颤抖,但事实上我无法直接控制自己的手,颤动感隔着布料通过大腿两侧的皮肤神经传达给我。紧张感再度上升,衬衫领口几乎要被咬烂。

目光移回玻璃视窗那旁,某个还未被警方发觉的谋杀案的嫌疑人不知是何时踱步到了我正建造的仪器旁。

经常有人——我忘记了都是谁——他们说我疯狂,我当时只觉他们是玩笑,而今,或者说就在当下,我感到疯狂因子在我体内躁动。

我不想放弃自己一年多以来倾注了几乎全部心血的科学实验。我想,无论William Cipher做了什么,他在科学界不是一个坏人,盲目让警探介入研究所只会让我们的努力无疾而终。我选择相信他,做完研究,之后再报警,将他的一切交由警方定夺。

那时的我还沉湎于对乌托邦的幻想,不知道此刻的决定将在不久后彻底改变自己的后半生。

虽说还是春季,那天晚上芝加哥下了一场前所未有过的暴风雪,我在冥想时咬烂了自己的第二件衬衫,实验室里没有第二个Mabel,没有人扯着嗓子半似提醒得嘲弄我。

我在二楼实验室的手术台——那显然是一间解剖室——上找到了一把银质小刀(或许也可以称它为解剖刀)。我在那把小刀的刀刃上裹了两圈纱布,将其放进随身的口袋里。

我发短信跟Mabel说了晚上无法回家并顺带一提实验室中的意外发现——我相信自己的用词足够柔和,”那或许只是一个标本,呃,或是什么恶趣味的摆件之类的,虽然这听上去怪吓人的,不过科学家在工作之余总会有一些奇怪的兴趣爱好!看看我,喜欢书呆子摇滚乐队和冰岛少女乐团!“

”这不一样,Dipper。“我都能想到她在发送这句话时的样子,仰倒在沙发上,把她长而蜷曲的棕发拖到满是零食碎屑的旧地毯上,对着烧的正旺的壁炉,试图用大脚趾在屏幕上打字,”你只是没有男子气概,而你所描述的那个男人真像是汉尼拔一样的人物,我能理解你喜欢他(不,我喜欢小镇里的那个红发少女,而不是这个看上去硬邦邦的男人。)!要是我看见这么一个人我也会喜欢他的!不过你最好还是别参与涉及人身性命的事(我看明白她的潜台词是不相信我的个人实力。)。“

等到我们两个的思路完全无法调回一个频率时我没再回复她的短信,也未顺着她的想法深入探究,我认为自己足够了解自己,无罪辩护只是一种对Bill严谨科学态度的尊重罢了。

”有时候你可没有我成熟,我了解你,bro。“

这是她发来的最后一句话。

 

所有零件都已被安进仪器里,我检查一遍才摘下保护面具,用空出的那只手背抹了下额头上的汗,又将金属盖子严密合上。最后一次实验成果验收在Bill的观察下顺利进行,同期他手中正研究的仪器也竣工了。

虫洞诞生,我们亲眼见证了物体的完整传输过程,紧接着又进行了活体实验,我举着摄像机记录下这振奋人心的一幕,我的导师表现出前所未有过的激动,他甩开我手中的摄像机,用力抱住我,有一瞬间的动作让我觉得他要亲上来——我避开了这一动作和危险的想法。

我们大笑,饮尽了最后一杯酒。

他拾起摄像机,把记忆芯片从中扣除——“这么珍贵的记录一定要好好保存才行”,我以为这是他的想法——金属芯片在掌心占据了百分之二的面积,他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夹起来,刚见证了科学奇迹的我立刻又见证了这一奇迹第一现场录影的消亡——芯片在他指尖上断成了两半。

我惊呼一声想从他手中抢过芯片补救一下,他一抬手臂我便扑了个空。

“你是个疯子,Cipher!”我伸手去抢,他空余的那只手臂一揽就钳住我的腰,做出个优雅的、似乎要起舞般的姿势。我刚好比他矮上半头,他力气极大,我的下颌卡在他肩窝中动弹不得。视野不及他动作范围,只能听见芯片进一步破碎的响声,我胡乱挥舞着胳膊,他俯在我耳边低声形容并嘲笑。

“别乱动,松树,这让你看上去像只喝了杜松子酒的小白鼠——说真的,你该和他打个招呼,毕竟作为一个待在福尔马林里只能和热带鱼为伴的研究员可不容易,要知道这可比拼装乐高积木难多了。”他笑了两声,在我听来那笑声堪比用不平整的金属断面在磨砂玻璃板上划动。William Cipher把碎片丢到地板上。他将自己牛皮底的靴子踏上去,同时拍拍我的后背以示安慰。

我的理智和情感碎在他脚下。

”你疯了!“我捶打他的后背,胡乱踢着腿——此刻我就是一个惶恐而无助的小男孩,“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杀人灭口?”

令我震惊的是他下一秒就找了一把椅子将我按在上面——一把普普通通、甚至连扶手都没有的办公椅——他捏着我的肩膀,痛感不禁让我怀疑自己的锁骨已经碎裂。他俯视我。俯视角度通常约等于压迫感,这句话说得没错,他松开我肩膀我仍直挺靠着椅背,把手臂夹在两侧腰线处。

“听着!孩子,我很喜欢你这没错,但无休止的吵闹总有一天会使我厌烦!在那儿乖乖坐好,然后从现在我要和你玩木头人的游戏,专心听我讲话!如果你有什么令我不高兴的动作我很乐意让你去死!”William Cipher表现得歇斯底里,一反平常绅士形象,我着实吓得不轻,但抗争精神阻止我缴械。

“你杀了人,这是犯罪!”我也朝他大喊大叫,“你告诉我你是共济会,这可不像是共济会的作风!你该自首,我相信他们看在你做出巨大科学贡献的份上可以宽大处理!”

他从实验器材柜里抽出一瓶红酒,倒进醒酒器,找出一对高脚杯,安安静静听完我吼的这一段话,然后抬抬眼,对我所说嗤之以鼻。

这个恶魔慢悠悠开了口:”共济会也就是一群被政治迫害的小傻瓜想要反过来控制政治,松树,我对政治把戏没什么兴趣,但我对你可非常有兴趣——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还总想要朝着大人世界跨步的小孩儿,我挺喜欢你的——我知道你也挺喜欢我的是不是?(说到这儿他龇着牙大笑。)共济会是个幌子,圣帕特里克当然也是个幌子!现场我已经处理了,你想警方会相信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还是我——一个顶尖研究所的执管人?“他紧盯着我的眼睛,我试图从中寻觅出一丝(哪怕是一丝也好!)开玩笑的成分——这无济于事,他露在外面的那只黄色眼睛看上去真诚极了,似乎他从未将我的极度信任视为茶余饭后用于消食取笑的乐子。

我干咳了几下——开口才发现自己几乎无力成声——结结巴巴问他到底要做些什么,他强塞给我一杯红酒(“不,谢谢,我不喝酒。”我举起双手防备,他一把就将酒杯握进我手里,差点儿倒了我一怀:“拿着吧!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不用管那什么该死的禁酒法令!”),然后说自己只不过是希望能得到唯一仅有的时空旅行资格,而不是一个所谓专利保护下的免费使用权。

“我不需要钱,松树,我有的是钱!而现在,这是改变世界的绝佳机会,朋友,如果你愿意,我想可以将地球交予你统治!”他扯掉眼罩,我惊呼一声——那眼眶里空无一物,连假眼也没有,就那么可怜巴巴展示着没有皮肤保护的红肉和血管——可是上帝啊,即使变成这样他仍有着一副令我羡慕的好皮囊,“好好看着我!这是真理的代价!”

“什么真理是这样的残酷!“我抓紧了椅座两边挺直后背,避免自己向后仰倒,”我不愿将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绝不!“

”真理和光明是同向而行的,你拒绝了真理,黑暗也会包围你,想好了!我从不开玩笑!“William Cipher放下已然空无一物的酒杯,轻松、甚至是高高兴兴地对我说,眯起他那双已经不对称的眼睛,”我邀请你,松树,绝好的机会!“他再度伸出手,这一次是手心朝上,没有武器,表示友好。而我则伺机偷袭——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小刀,扯住他的手用力一拽,用刀刃抵住他的脖子,我以为这样足以成功,但最终还是失算一步。

他以左臂挡住我那根本不值一提的小刀片,右手执着什么东西突破薄弱防线绕道我后颈处——我感到一阵刺痛后不久便丧失了浑身力气——他夺走了我唯一的防具。

”满身的松针,我不得不让你变软一些,让我看看这样你还能怎么反抗!“他大笑着将刀甩出去,扎进合成木料制的门板里,”别那么看着我,我不吃人,但我确实参考了他的手段——你那可爱姐姐就要来造访了,我不得不让你变乖一些,流星可不能长久留驻。“他暗示我已经看过了短信,并且在我未发觉的情况下还删掉了某些,我除了破口大骂再也说不出什么,药物扩散漫致神经,不可抵挡的混沌席卷神经,现在想来注射器里的药物该是迷幻剂一类——它混淆了我的逻辑。

“如果你配合的话,十二门徒只会少了犹大,一二层研究员会如至亲般待你的姐姐,我说了如果吗?这可是交易,孩子,有得就有失!”门廊里的铃声响了,他大笑着前去视窗证明对方身份,电梯上升缆绳摩擦的声音逼近,电梯门在一阵震颤中打开了,我甚至能听清她鞋底与钢板有节奏的相触声。

“派恩斯家的另一个小家伙Mabel!你有个好弟弟,他总是想着你。”我闭起眼睛分辨谈话声——一个感官受阻时另一个总会试图取代——Bill戴上眼罩,便又遮起他那平易近人的面孔来了。

“William Cipher?哇哦,这可真是......你和Dipper描述的可一点儿都不一样,听他说的我还以为你是个,乱糟糟、说话打官腔的老头子。”她咯咯笑起来,好像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样。

“当然,不过当我年岁高时,这还都是未定数——叫我Bill就好。进来吧,你的弟弟在研究室,专门为你敞开了参观通道,要知道这在我们研究所可是史无前例。”

脚步声近了,我整了下头发——好遮住自己因面临说谎而发红的耳廓,装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儿,打定主意告诉我的姐姐一切只不过都是我因休息不足而产生的神经幻觉——我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幻觉!以我姐姐一贯粗线条,就算是将信将疑,也会随无证可循而欣然接受了。

尽可能抛来你们的千百疑团吧,在半是情愿的状况下,我已成了这位骗术师的同谋者,就在我十八岁那年,踏上他所谓光明的的道路,无可回头。

“你多幸运啊,小孩儿,你拥有光明与真理,还有一个以你为荣的幸福姐姐。而我拥有你和世界的奥秘!”Bill抚着我的左肩膀,举起一杯红酒向广角观景窗外的众多低矮楼层致敬,让我觉得他马上就会小酌一口,并发表一篇冷漠并带有邪恶弦外之音的演讲。

我常常想,若是我的生命中不会出现这个人,现在又能是哪般光景?我会像现今位于高位吗,还是一辈子作为研究员籍籍无名?金发恶魔啊,你这笑面孔的骗术师,战无不胜的对手,饶了我吧!不要再诱惑我的好奇与恐惧。这世界上可没有治疗后悔的药物可与你们分享啊!

好了,诸位,到这里关于Dipper的故事也就结束了,你们大可合上书本,去倒一杯热姜茶暖暖自己疲惫不堪的身躯。擦擦你们或是感动或是疑虑的双眼,然后忘记这个可怜的小男孩吧!太阳下山了,我们也该是时候道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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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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